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局部）

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不仅是中国的国宝，也是世界级的国宝，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这幅大青绿的山水名作，长1191.5厘米，高51.5厘米，后面有北宋权相蔡京的题字，前有乾隆皇帝的题字。我在二十多年前见过一次，据说那是最后一次展示。因为颜色厚，每展开、合上，颜料都掉一部分，看了心疼。我当时也不主张经常展示。但绘画作品的价值就是供人欣赏。当然，绘画作品也有教育、鼓励、认识等价值，但必须在欣赏的基础上才能完成。你研究一幅画，根本就看不到这幅画，怎么研究呢?《千里江山图》已有二十多年深藏宫中，没有打开过，就连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大庆的时候，其他的国宝和古代著名的绘画都拿出来展示了，像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这样珍贵的绘画也多次展出，唯独没有展示《千里江山图》。难道就一直这样藏下去吗?

为了这件事情，我询问了故宫研究处的负责人。他说：“这幅画恐怕永远也不会拿出来展示了。”我问为什么?他说：“这幅画容易损坏，谁打开谁负这个责任。现在谁也不敢负这个责任。这样的国宝谁能负得起责任呢?我是研究处处长，我都没有看过这幅画。再过几年，你陈传席就是最后看到这幅画的人了。那你就更了不起了。这幅画如何，你就成为最有发言权的人。我们看管这幅画，也未见到里面的作品，也未有发言权……”“不但我没有看过，副院长也没有看过，就连最喜爱绘画的文化部副部长兼故宫博物院院长，他也没有看到这幅画。”我想，连故宫博物院的院长都看不到这幅画，研究部负责人、保管这幅画的人都看不到这幅画，这幅画即使永远保存下去了，又有什么价值呢?和烧掉有什么区别呢?因为中国的绘画收藏起来不打开，当然损坏小一点，但是自然规律是避免不了的，最后仍然要被毁坏，它只是晚坏几年而已。这样永远保存下去，即使没有人看，总有一天还是会坏的。现在看来，与其藏坏不如看坏。

当然，我也不主张损坏它。这幅画的价值是举世皆知的，经常打开会损坏它，完全不打开更没有价值，等于不存在。我认为，最近就要赶紧打开一次。现在复制的手段相当高明，自从日本的二玄社复制名画以来，很多的名画都能通过高科技的手段完全复制出和原画相同的效果。国内也有几家复制效果比二玄社还要高明的。北京故宫博物院也有自己的紫禁城出版社，也可以复制。我认为打开一次肯定会损坏一点，但可以让很多的摄影家或从事摄影工作的人多多拍照，然后复制成几千份，甚至几万份，让这幅画广为流传。同时可以制成光盘，在故宫博物院供人欣赏。这样一来，反而能扩大这幅画的价值，它就能不朽。就这一幅画，它总有一天会藏坏。现在，我们将它展开，通过高科技的手段复制保存下来，原画虽然坏了，但我们复制的画还可以一代一代地复制下去。以前好的碑文，有宋拓本、元拓本、明拓本和清拓本。宋拓本肯定要比元拓本要珍贵，元、明的拓本肯定比清拓本更珍贵。因为愈早愈接近真迹，愈晚会经过风雨和自然的侵蚀，会在某些程度上失真，所以说愈早期的拓本效果愈好、价值更高。绘画不能用拓本方式复制，但现在的高科技就等于拓本一样。而且，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将画打开一次，损坏也不会太大。这样，大家赶紧拍照复制出来。过几年再拍照一次，效果就不如上一次，就同清拓本不如明，明拓本不如元、宋拓本是一样的。而这一次打开的价值是非同一般的。

另外，保存的方法也可以有些革新。二十多年前，我在国外看了他们收藏的中国绘画就是把卷轴的方式给去除了。因为我们传统的方法是把画卷起来，占很小的面积。打开时悬挂起来或放在玻璃柜子里面，展示过之后再卷起来。一卷一展，画面多少有点损坏。有的绘画用肉眼看不出来损坏，但实际上已经损坏了。国外把我们的画买去或盗取后，是在非常平整的木板上展开，然后固定在这块板子上，从此就不再卷起来。板上再加一个盖子，展示的时候把盖子掀开，大家看画。看过以后不需要展示了，再把盖子盖上。这样，绘画不需要卷来卷去，减少了损坏。我认为《千里江山图》也可以采取这个措施，因为它的长度和宽度我们早已知道了，我们也可以用一块很高级平整的大木板，展开一次后就放在并固定在这个木板上，不再卷起来。不卷起来了，上面这个颜料再厚也不会损坏，更不会掉一块。然后，在木板上再加一个木盒盖，看完以后就盖起来，需要展示时就把画推出来。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是要赶紧向世人展示这张画，让大家研究这张画。据我所知，这张画很少出版，能够看到原作的人就更少了。我当时看到原作，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是一张十分了不起的青绿山水。不看到这张画根本不了解北宋时期青绿山水的艺术水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很多没有看到真迹，或看到很小印刷品的人都和我讲过，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不怎么样，在艺术上水平上不是太高。他们会有这样的看法是因为没有看过原作，也没有见到相当清晰的印刷品，而是模模糊糊的印刷品，给人感觉非常不好。这对中国的名画也是一种损坏。

更重要的问题，这张画与其藏坏，不如让它被看坏，藏坏就毫无意义了。而现在打开一次其实并不会损坏太多，只会更广为传播，就永远不会坏了。通过高科技的手段一代一代地复制下去，即使原作坏了，复制过的作品和原作一样，还是一代代地保存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另外，还有责任心的问题。大家都知道中国画这样藏下去不是办法，而且总有一天会藏坏的。这幅画二十多年没有被打开了，你知道损坏到什么程度呢?也许现在已经坏了。即使不坏，也是一天天地破坏下去。因为害怕画被损坏而不将其打开，看上去是负责任的行为，实际上就是怕负责任。这种怕负责任的态度就是不负责任。这个问题我认为有关方面应该讨论一下，定一个制度，什么叫负责任，什么叫不负责任。不要把损坏国家财产、不负责任的人看作是负责任的人。故宫博物院的负责人反复和我讲：“谁敢打开?谁打开谁负责任。”我说要不打开总有一天会藏坏吧。“藏坏了是自然损坏的，我们是不负责任的。上级追究不到我们。只要不追究到我们，和我们无关，我们就不管了。”这种态度是更值得研究的。